吳大羽　《女孩坐像》

民國美術，從時間上是指從1912年1月至1949年10月這一時段的中國美術，有時也稱現代美術、現代藝術?？v歷二十世紀中國歷史的前半段38年的歷史，橫向對接世界歷史從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再到世界體系重建的風云變幻。從中國看，歷經了滿清封建專制王朝向中華民國政府、再向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轉換。藝術在這期間，經歷了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北伐戰(zhàn)爭、土地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戰(zhàn)時藝術的發(fā)生和洗禮，中國戰(zhàn)時藝術的時間是世界各國最長和最為復雜的；藝術在這期間，也經歷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留學運動、救亡圖存的文藝運動和現代主義、民族主義、大眾主義的揉雜伴生。從世界看，主流藝術經歷了古典主義、印象派到現代主義興起、挪移、演變的歷史進程，美國現代藝術從歐洲傳統(tǒng)藝術占據主導地位的世界藝術勢力中生成為一極，以變革創(chuàng)新、多元共存為樣貌的國際現代藝術格局形成。

　　毫無疑問，把民國美術納入中國美術自古及今的歷史進程中，把民國美術放在世界藝術版圖的國際視角上，在縱向、橫向的以及內在發(fā)展的坐標系統(tǒng)中，研究和認識民國美術是必要的。

　　不可否認的是，數十年來，我們對民國美術的研究和認識是不足的，至今還沒有一部全面翔實的《民國美術史》，也鮮有令人信服的對這一段美術史權威的學術論述。即使首都北京，也沒有對民國美術或者二十世紀上半葉美術進行系統(tǒng)陳列的美術館和藝術展覽。除了對一些藝術家和畫派、群體的個案性研究，鮮有全面的系統(tǒng)性的論述，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難窺全貌。

　　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是復雜的。新舊政權的更替是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的最大巨變，新中國成立后經歷了文革這樣的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快速激變的發(fā)展速度，在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和社會動蕩變革中，民國美術的研究和認識成為一門隱學而不是顯學，杰出的藝術家被遮蔽，民國美術的成就、貢獻沒有得到正常的認識，當然也就不能在前述的縱向和橫向的坐標系統(tǒng)中看清民國美術的歷史。

　　缺少對民國美術的研究和認識還表現在以下方面：

　　二十世紀以來，除了高度重視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藝術繼承出新領域，出現了像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潘天壽、傅抱石、李可染等國畫家，在油畫、漫畫、版畫、現代設計、動漫等領域的藝術大師往往不能得到正常研究和認識，或認識不夠，而民國美術在這方面成就斐然，甚至不輸于世界上其它國家。

　　在油畫領域除了徐悲鴻、吳作人、董希文等以古典主義繪畫和寫實主義繪畫為取向的藝術家得到重視，以林風眠、吳大羽、關良、龐薰琹、顏文樑等為代表的取向形式主義、表現主義、抽象主義的藝術家得不到正常研究和認識。

　　代表中國漫畫、設計成就的張光宇、廖冰兄、葉淺予、張樂平等人的成就得不到正常研究和認識。

　　民國美術出現了留學運動，留法、留日、留比和赴其它國家留學的藝術家群體廣泛，并在同時期與國際藝術充分交流，目前對于留學運動的研究和認識還不夠。

　　民國美術出現了一批現代藝術大師，他們與文學、哲學等領域的出現的魯迅、胡適等人一起，構成了燦若星辰的民國大師現象，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和社會背景需要研究。

　　民國美術史除了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也是藝術思想、藝術觀念的歷史，蔡元培、黃賓虹、徐悲鴻、林風眠、潘天壽、吳大羽、龐薰琹等人都是思想的巨匠，對他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教育思想和觀念也缺少研究。

　　對民國美術的研究和認識顯然還是官方、學院系統(tǒng)占據主導地位，這導致中國官方主導的美術展覽、陳列、敘述上，都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特點，對豐富多彩的民國美術生態(tài)難以全面覆蓋和客觀描述，如官方主導的大型文化專題片《百年巨匠》，連張光宇、吳大羽等這樣重要的現代藝術大師都無法列名。國家課題《中國現代美術之路》等的研究，也不見對這些藝術家只言片語的論述。以傳統(tǒng)主義、西方主義、融合主義、大眾主義來解釋現代美術之路的觀點，也無法客觀闡述中國現代美術的發(fā)展歷程，弱化了藝術精英之先鋒性作用。藝術，有它自身的本體的發(fā)展規(guī)律，它是時代的燈塔，它是無法污濁的清流，而不是泥沙俱在的混流。這種現象，也導致官方、學院、民間、國外對于民國美術認識的不統(tǒng)一，甚至缺少普遍的共識。對藝術市場出現的新的取向也難以進行研究和認識上的更新，學術與市場脫節(jié)，各說各話，各表其表。

　　在中國美術史的研究和認識上，至今還存在一種啞鈴狀的結構，即對于中國古代美術史（1912年前）和中國當代藝術史研究的熱絡是啞鈴的兩端，中間是中國現代藝術，即民國美術。這種現象或曰兩峰一谷。中國是個重視傳統(tǒng)有著復古傾向的社會，而對當代藝術的過度追捧則出于史觀上的粗率。治學當有史觀，史是一個時間的概念，一本本《當代藝術史》的出現，其實是對歷史的藐視，當代只有現象，哪有歷史，歷史是一條長河，需要經過時間的磨洗，現代藝術是當代藝術的前身，是二十世紀世界范圍內的藝術運動，不重視、研究這段歷史，當代藝術其實是無源之水，無脈之流。

　　從國際范圍上看，無論紐約、倫敦、巴黎、東京的各大博物館、美術館、出版物，二十世紀現代藝術，印象派、后期印象派及戰(zhàn)時、戰(zhàn)后藝術都是藝術學術、藝術市場活動的主流，科學和藝術、藝術和思想在發(fā)展上有相同的土壤和環(huán)境，二十世紀上半段的美術史至關重要，引為要樞，藝術的價值在于推動人類的解放、推動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提升，以自由、獨立觀念推動下的現代藝術對社會進步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而中國對現代美術研究和重視程度卻是最為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錯位、滯后明顯。我們呼吁在百年歷史的觀瞻中，重視先賢鑄造的文脈，從現在開始，補上這短缺的一課。

　　多年以來，我主持的藝術機構一直重視民國美術史的學習、研究，我們已經對重要藝術家張光宇、吳大羽等進行了專題性的個案陳列、研究，對吳冠中、祝大年、古元、沙耆等人進行了多年的藝術研究和推廣工作，2017年4月，勢象空間舉辦了“光華之路——中國現代藝術展”，展覽梳理了衛(wèi)天霖、張光宇、吳大羽、蔣兆和、龐薰琹、丘堤、沙耆等12位藝術家，2019年1月，勢象空間又進一步推出了“向新而行——中國現代新繪畫藝術展”，展覽展出了張光宇、吳大羽、張仃、吳冠中、宗其香、李斛等14位藝術家，并著手對民國藝術家建立專門的文獻檔案庫，聯(lián)合社會學者介入研究，跬步寸行，咫尺千里，在這條光華之路、向新之路上推進前行，冀有所成。我們希望更多的社會機構、學者介入其中。

　　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中華民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在歷史星河里，有著我們值得驕傲的現代藝術大師群體，無論星云如何遮蔽，都擋不住他們耀眼光輝。星辰無語而自放光明，中國現代藝術的成就當令世界側目。在中國正在致力于建設現代化社會的關鍵時期，我們理應重新研究、認識我們的藝術先驅，那些代表先進文化和追求光明的現代藝術大師，探究他們的得與失、榮與辱，他們的個體價值與時代命運，從他們身上汲取營養(yǎng)和精神，從他們所追隨的世界大勢中辨清自我，善莫大焉。

　　2019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