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秋論畫:閑話書畫史上最有名的兩個飯局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8-08-08]
通常情況下,人是必須要天天吃飯的。因而,飯局就成了人們交際和應酬的重要手段。在中國古代歷史上,著名的政治飯局太多了,如楚漢的鴻門宴,三國時期的青梅煮酒論英雄、江東群英會,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飯局決定了時局,觥籌交錯間刀光劍影、危機四伏,人與人之間的較量,讓一頓飯變得驚心動魂。
到了文藝圈,飯局就換了格調(diào),變成了雅集。雅集是中國文化藝術史上最獨特的景觀。中國的文人士大夫歷來就有“以文會友”的傳統(tǒng),“或十日一會,或月一尋盟”。文人墨客們聚在一起,詩酒唱和、丹青品評、激揚文字、暢敘幽情,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愜意、放松,極盡風雅之能事。文人雅集作為古代文士的一種文化情結和藝術狀態(tài),帶有很強的游藝功能和娛樂性質(zhì),具有很大的隨意性,“實可謂無組織之組織,蓋無所謂門戶之章程,而以道義相契結”。本著以文會友、切磋藝道、愉悅性靈的目的,文人們聚在一起游山玩水、詩酒唱和、書畫遣興、品鑒文藝,演繹出一個個流傳后世的文壇佳話,產(chǎn)生了大量名垂千古的文藝佳作?!敖ò财咦印钡泥捪卵偶?、石崇的金谷園雅集、令王勃一夜成名的滕王閣雅集、白居易的香山雅集、王昌齡的琉璃堂雅集、顧瑛的玉山雅集……此類文化人的飯局在歷史上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從書畫藝術史的角度來說,最具影響力的飯局有兩個:一個是東晉永和九年(353)三月初三在會稽山陰舉辦的蘭亭修禊雅集,一個是發(fā)生在北宋元祐二年(1087)的西園雅集。蘭亭修禊雅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王羲之的字,而西園雅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李公麟的畫和米芾的題記。除此而外,由此帶來的后世畫家不遺余力的描繪,更是讓這兩次雅集成為中國繪畫的重要創(chuàng)作母題。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大量作品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共同構筑出中國繪畫史上一道綿延不絕的亮麗風景線。
“修禊”是中國的傳統(tǒng)風俗。每年在陰歷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始固定為三月三日),人們相偕到水邊嬉戲游玩,招魂續(xù)魄,秉蘭草以驅(qū)除不祥。后來,這一風俗慢慢被演化成士人們開春出游、踏青除邪的“修祓禊之禮”。蘭亭修禊就是發(fā)生在上巳節(jié)的一個雅集。蘭亭修禊的召集人是東晉名士、大書法家王羲之。三月三日這一天,王羲之與名士謝安、孫綽等42人,在會稽山陰的蘭亭水邊做曲水流觴之戲。游戲本身充滿了文趣,客人被安排在蜿蜒曲折的溪水兩旁席地而坐,書童和仕女將斟上一半酒的觴,用撈兜輕輕放入蜿蜒的溪流當中,任其順流而下。觴停在哪位客人面前,書童和仕女就用撈兜輕輕將觴撈起,送到客人手中??腿吮仨毻纯斓貙⒕埔伙嫸M,然后賦詩一首助興。若客人才思不敏,不能馬上即席賦詩的話,那他就要被罰酒三斗。就這樣,大家邊喝酒邊作詩,妙趣無窮。這次蘭亭集會的42人中,有11個人各作詩兩首,15個人各作詩一首,16個人因沒有作出詩而被罰了酒,總共成詩37首,匯集成冊,稱之為《蘭亭集》。
大家推薦主人王羲之為之作序,孫綽作后序。王羲之感慨萬端,趁著酒興,欣然命筆,用鼠須筆在蠶繭紙上信手揮灑,一氣呵成《蘭亭集序》。
《蘭亭集序》全文28行,共324字,通篇行文流暢,文采燦爛;書法更是遒媚勁健,氣勢飄逸,字字精妙,神采飛揚。其用筆以中鋒為主,間有側鋒,筆畫之間的縈帶纖細輕盈,或筆斷而意連,或提按頓挫、綿延自然,整體布局天機錯落、瀟灑流利、優(yōu)美動人,猶如舞蹈一般美妙,被歷代書界奉為極品。宋代書法大家米芾稱其為“中國行書第一帖”,后世推其為“天下第一行書”?!短m亭集序》反映了王羲之與參與集會的東晉名流的精神追求:他們將目光投于山水,在宴游中體悟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力量;他們?nèi)硇牡赝度氲阶匀簧剿校凇靶钡木褡非笾畜w悟人生的真諦,獲得精神的永恒。
與《蘭亭集序》被后人追捧一樣,蘭亭雅集也成為后世文人、書家追摹的經(jīng)典。從南北朝開始,歷代都有文人、書家相聚蘭亭舉辦雅集活動。蘭亭雅集傳承有緒、綿延不絕,形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道獨特的景觀。這個著名的飯局,也成為中國美術史上最經(jīng)典的繪畫題材之一,被后世歷代畫家反復描繪。據(jù)稱,在宋徽宗的內(nèi)府中就藏有五代荊浩、關仝繪制的《山陰宴蘭亭圖》。此后,宋代李公麟,元代錢選,明代文徵明、唐寅、仇英,以及清代董邦達等人都曾創(chuàng)作過《蘭亭雅集圖》《蘭亭修禊圖》。
西園雅集的發(fā)生地是在北宋駙馬都尉王詵的宅邸,與會者是當時文藝圈最著名的16位文人高士,包括蘇軾兄弟、黃庭堅、李公麟、米芾、蔡肇、秦少游等。該雅集雖然沒有蘭亭飯局的人多,但都是超級“大腕兒”,囊括了當時最著名的書法家、畫家、文學家,核心人物自然是文壇盟主蘇東坡,參與者的身份大部分都是元祐黨人。飯局是在王詵的私家園林里舉辦的,這與東晉蘭亭雅集臨觴賦詩那種開放性的恣意縱情山水有很大的不同,活動方式是封閉性的。文人士大夫的身份使他們不可能如東晉隱士們那樣盡享暢游山水之樂,而是更注重于對自身內(nèi)斂、平靜精神的皈依。
雖然同樣是在追求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參加西園飯局的文人墨客們所關注的卻是如何在復雜的新、舊黨派斗爭中,讓心靈暫時忘卻塵世的喧囂而獲得些許愉悅。他們遠離官場、遠離世俗,在流水潺潺、青煙裊裊、草木馨香的自然環(huán)境中,與心靈相契的友人彈阮、揮毫、題詩、作畫、談禪論道,排遣內(nèi)心的苦悶。
王詵請李公麟乘興揮毫,創(chuàng)作了一幅令后世嘆為觀止的白描手卷《西園雅集圖》。李公麟被譽為“宋畫中第一人”,寫實功力了得。在縱26.5、橫406厘米的手卷中,王詵、蘇軾、蘇轍、黃魯直、秦觀、李公麟、米芾、蔡肇、李之儀、鄭靖老、張耒、王欽臣、劉涇、晁補之以及僧圓通、道士陳碧虛等主友16人,在蒼松、古檜、碧梧、修竹掩映下,在小橋流水曲折潺湲的園林中,或揮毫潑墨吟詩賦詞、或撫琴唱和談宮論商、或打坐問禪辯經(jīng)盤道,每個人的情態(tài)在李公麟筆下都栩栩如生。人物衣紋、花石草木,用筆細致精到,線條節(jié)奏勁健爽利,整個畫面瀟灑雋逸,令人拍案叫絕。米芾為此圖所作《西園雅集圖記》云:“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人間清曠之樂,不過于此。嗟呼!洶涌于名利之域不知退者,豈易得此耶!”
這種超然物外、高遠曠達的人生境界,成為中國文人的一個理想典范,被后世頂禮膜拜。同樣,這個飯局也成為中國畫的一個經(jīng)典母題,李公麟本人就前后畫過兩幅《西園雅集圖》。南宋的馬遠、劉松年、僧梵隆、馬和之、趙伯駒,元代的趙孟頫、錢舜舉,明代的戴進、商喜、仇英、唐寅、尤求、陳洪綬、程仲堅,清代的丁觀鵬、石濤、徐揚,直至現(xiàn)代的傅抱石、張大千等人都曾以此為題作畫?!段鲌@雅集圖》成了人物畫的一個常見畫題,記錄在冊的此類作品有近九十幅之多。尤其是在明清時期,“西園雅集”的場景還出現(xiàn)在筆筒、掛屏等工藝品上,可見其流傳之廣。
無論“蘭亭修禊”還是“西園雅集”,它們以清淡高曠之樂、雅致脫俗之風和超然于物外的情懷,給喧囂流離中的躁動心靈以寧靜的安頓,其所代表的超脫自由和執(zhí)著探索內(nèi)心理想的精神,是當今世人浮華的精神狀態(tài)和空虛的內(nèi)心世界所無法企及與缺失的,這也正是我們這個時代依然為它們仰之彌高的重要原因。而今,藝術與商業(yè)的結合越來越密切。在拜金主義觀念的主導下,一些人的思想和行為與文人的雅致追求漸行漸遠,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的功利主義大行其道,把本該具有精神高度的文化活動變成了赤裸裸的金錢交易。有些人甚至借雅集之名行炒作出名之實,把本來高雅的文化活動變成一幕幕低劣粗俗的炒作鬧劇,不能不令人慨嘆。當然,蘭亭已遠,西園不再,魏晉名士風流和兩宋文人風骨早就蕩然無存。時代發(fā)展到今天,這或許是歷史的必然吧。很多人樂此不疲地奔波于各種以雅集為名的飯局之間,美其名曰“混圈子”,希望可以找到提高和發(fā)展的機會。豈不知,最后往往是在無謂的庸俗社交中迷失了自己,荒廢了藝術。我想,一個真正清醒的當代藝術家,還是應該離這類庸俗炒作的飯局遠點、離藝術近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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