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以藝為生的人拿什么與社會交換
[中藝網 發(fā)布時間:
2011-11-09]
采訪者:任蕙蘭
受訪者:徐 冰
北京深秋,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首屆CAFAM泛主題展:超有機”拉開帷幕。展覽的幾十件裝置藝術、影像藝術作品,有托尼·克拉格、馬修·巴尼等國際藝術家手筆,也有徐冰、劉小東等中國當代著名藝術家的作品,還有些則出自初出茅廬的80后新秀。
二樓展廳地面被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隱約顯現(xiàn)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睅讉€字,一種緊張刺痛感貫穿于脆弱的平衡之中,這是徐冰用9·11事件現(xiàn)場收集到的廢墟灰塵創(chuàng)作的。展廳外幾幅影像展示了作品的運輸過程——先在灰塵中加水變成石膏一樣的固體,帶入境后,再重新研磨成齏粉,這本身就很有意思。據說曾有人愿出高價購買這些灰塵。
徐冰更為人熟悉的裝置作品是一堆建筑廢料組成的“鳳凰”,最早是為了北京世界金融中心大廳打造的,材料來自這個大廳的建筑廢料。在徐冰的構想中,鳳凰的粗糙性、現(xiàn)實感能襯托大樓的金碧輝煌。然而這件敏感的作品和中國現(xiàn)實進程太密切,最后沒能掛在那里,輾轉于北京今日美術館、上海世博會。世博會表現(xiàn)了城市化進程光彩的一面,但這個作品揭示了城市化進程背后的東西。有媒體曾以“世博會中最大的一堆垃圾”調侃“鳳凰”,后來題目改成了“用我們的垃圾鑄成我們新的鳳凰”。
投資方大方地給了徐冰三年對“鳳凰”的自由支配權。走下世博會的“鳳凰”將在明年春飛到美國馬塞諸塞州現(xiàn)代藝術中心MASS MoCA。以大廠房改建的展館很適合展出典型美國“帝國主義”手法的當代藝術作品,當然,也很適合龐大的“鳳凰”。下一站據說是紐約哥大附近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古典與當代,土造的中國藝術手段和西方傳統(tǒng)語言之間的碰撞很刺激西方。
徐冰開玩笑說,“鳳凰”有點“嫁雞隨雞”的意思,放在哪里展,作品本身的旨向也會有所改變,也會有新的意向出現(xiàn)。“事實上鳳凰這個東西是屬于做陪襯的,基本上是襯托別人的東西,所以歷史上很少有圓雕的鳳凰,都是浮雕?!?br/>
探求用中國的藝術語言烹調中國復雜的現(xiàn)實素材,這或許是徐冰回國的部分原因。轉眼,徐冰回國到中央美院擔任副院長已經4年,在此之前,他的《天書》(1988)、《鬼打墻》(1990)和《新英文書法》(1994)早已名聲海外。藝術批評家和獨立策展人朱其曾評論:“這一代海歸派既沒有引進什么國際先進的文化和藝術思想,也沒有像徐悲鴻那一代為中國社會的藝術啟蒙做了很多教育工作”,但徐冰認為自己在學院的工作“比藝術創(chuàng)作更繁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敏感和方法
記者:有一種看法,認為藝術院校的學生盲目去追求裝置藝術的話,可能會忽略基本功的訓練。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徐冰:這個其實不矛盾。裝置藝術或者說綜合材料藝術與基本功不是相對立、相排斥的?;竟?,做平面藝術也好,做綜合材料也好。什么是基本功?基本功并不是描繪一件東西的能力,事實上是一個人通過對某個領域的探索,他的感受力和對事情看法深入的程度,以及他完成作品的能力,對工作程序把握的能力,對藝術的度的控制的能力,以及他吸納其他不同樣式藝術的能力。這是一個優(yōu)秀藝術家需要具備的功夫,或者說一種基礎。具有這種基礎或者能力的人,不是一個粗糙的人,他是一個訓練有素、很懂得工作方法、具有品位的人。他不會從風格樣式上去思考藝術,他也不會把不同樣式和風格的藝術對立起來。
記者:當代藝術院校的學生,技巧性、寫實功底比較強,但是缺少上一代藝術家的人文情懷,似乎對現(xiàn)實、對社會的思考少一些。
徐冰:這也得從幾方面來看。說實話,我比較關注年輕藝術家對自己作品的闡述。你要是很認真地讀這些文字,你會發(fā)現(xiàn)新一代的藝術家,實際上他們是非常認真、嚴肅和真實地去思考他們作為個體與周圍社會的關系,包括他們的生存空間,和父母的關系,和周邊朋友的關系,和網絡、微博等等的關系。不能說他們沒有人文或社會關懷。
當然這一代人的生活經歷,他們經歷的時代變遷,與上一代人不同。但是每代人有每代人的文化。你說魯迅那代人有文化,但是魯迅那代人不懂得電視文化,也不懂得電腦文化,不懂得當今工作和溝通方式的文化,那這一代在這方面就強得多,我們這一代也比不了。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要做的事情,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敏感和方法。比起我們,上一代人對藝術有更多的執(zhí)著和真誠,這是那一代人的歷史使命感帶來的。我們這一代人比起下一代對社會有更多的社會政治責任感。下一代人的方式不同,對政治、社會不是直接的事件性的關注,而是個人感知性的。上一代人有一種東西是非常值得學的,他們在來自藝術之外和藝術之內的限制之中,在很有限的藝術范圍內,那代人很懂得如何在限制之中把藝術推進到極致的能力,這一點很了不起。在今天相對寬闊的藝術和社會關系之中,如果誰要是有這種本事,有把藝術推進到極致的能力,那就厲害了。
記者:你這一代的藝術家,用你的話說,是毛澤東教育出來的,經歷過宏觀社會環(huán)境的大動蕩,而下一代人是在一個比較平穩(wěn)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成長,哪一種環(huán)境更適合塑造和培育一個藝術家?
徐冰:我覺得都適合。因為藝術家是不同的,好的藝術家可以從各種各樣的文化環(huán)境、營養(yǎng)、經驗中獲取藝術養(yǎng)料。過去動蕩的環(huán)境,當然會刺激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但是相對來說是比較單向性的、明確的。今天,你看起來表面是平穩(wěn)的,但平穩(wěn)之下是不是暗流涌動?問題是復雜的。有問題就有藝術,只要你這個藝術家是敏感的。
再一個,今天的藝術家,思維參照系數實際上是相當豐富的,這點過去比不了。今天的中國,差不多是文化層面最多的一個地方,也是最具有試驗性的一個地方,一個正在對焦的地方,還沒對準時就豐富多彩。作為藝術家的思維張力就可以拉得很大,問題多,不確定多,看事情相對來說就會更深入,因為想得多。事實上今天的年輕一代是極其聰明、極其有思維能力的,繪畫技法上比起過去同齡的藝術家其實要好得多,因為信息多,而且接受的渠道通暢,圖像傳遞的手段發(fā)達,所以看的東西多。
藝術家賣什么
記者:現(xiàn)在的青年藝術家以及藝術院校的學生,比上一代人更早地了解資本對藝術的影響,會給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帶來哪些影響?
徐冰:這就看藝術家個人的質量,決定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藝術最終都是要進入社會流通的,你要成為一個以藝術為生的人,其實最終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是,你拿什么東西與社會交換?你必須給社會東西,這東西是社會需要的。社會才能讓你成為一個“游手好閑”的藝術家或者說以藝術為生的人。別人買你的作品和展覽你的作品一定是有原因的,你的作品可能有利于調節(jié)市場經濟、現(xiàn)金流向,或者滿足一部分新貴的虛榮等等。不管怎么樣,你提交的東西必須是對解決某些問題是有用的,你才能夠跟社會發(fā)生交換關系。
在街上畫像的藝術家,五分鐘就賣一張;作品掛在禮品店的藝術家,把藝術轉化成禮品,他可能一天賣一件;商業(yè)一點的畫廊,可能一個星期賣一張;嚴肅的畫廊可能一個月賣一張,或者一年賣一張。有人可能一輩子只賣一個想法,但是最終他也是在賣一個東西。就看你這個藝術家要什么東西,你覺得什么東西對你有價值。但事實上,五分鐘賣一張和一輩子賣一個想法其實都有價值,只是服務的人群和內容不一樣,不管怎么樣你都得向社會提供這個社會需要的東西。
我有時候在想,別人愿意高價買我的作品,或者給我做展覽,人家買的是什么呢?或者說人家為什么要買?買的都是這堆材料嗎?裝置都是些材料,材料本身是不值錢的。但是別人可能通過我的作品獲得了一種新的看事情的方法,或者一種新的思維角度,這個東西是有價值的,是值錢的,也是社會需要的。資本對藝術家好或不好,對年輕人來講其實都在于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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