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大家王世襄——

　　“一個人如連玩都玩不好，還可能把工作干好嗎？”這是“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的名言。

　　黃苗子先生說他是“玩物成家”，啟功先生則稱贊他是“玩物壯志”。馬未都先生說他：“王世襄的獨特性就在于，他出身上層社會，卻關(guān)注社會底層的樂趣，這在中國文人里是不多見的?！?br/>
　　■本版整理：收藏周刊記者

　　韓幫文

　　從醫(yī)學的差生到國文系的優(yōu)等生

　　從家譜看，王世襄是一個標準的世家子弟，其先祖明代時從江西遷到福建，是福州城內(nèi)的望族之一。

　　據(jù)《清史稿》記載，他的高祖王慶云，歷任巡撫、總督和尚書等職。祖父王仁東，曾任內(nèi)閣中書、道員，舉家從福州搬到北京。他的父親王繼曾，畢業(yè)于南洋 公學，曾一度擔任軍機大臣張之洞的秘書和留法學生監(jiān)督，最后任北洋政府國務(wù)院秘書長。母親金章能書善畫，大舅金北樓是民國北方畫壇領(lǐng)袖。

　　出身顯貴的王世襄，在他小時候，家中就聘請私塾老師，教授經(jīng)史和詩詞，為他打下良好的國學基礎(chǔ)。但他貪玩的習性也開始顯現(xiàn)。10歲時，王世襄就開始 養(yǎng)鴿子，舉著大竿子趕鴿群。他還養(yǎng)蟈蟈，學八卦和太極，跟清宮的布庫（摔跤手）學摔跤，還學馴鷹和放狗捉獾。跟著一幫前清遺老遺少，王世襄成了北京城內(nèi)有 名的少年玩主。

　　小學時，他就讀于北京干面胡同的美國僑民學校，由于一連數(shù)周英語作文篇篇言鴿，老師怒而擲還，斥道：“汝今后如再不改換題目，無論寫得好壞，一律給P（poor，即不及格）！”

　　他原先的專業(yè)是醫(yī)學預(yù)科，讀了一段時間后，數(shù)、理、化成績均不及格，成了全校有名的差生，后來轉(zhuǎn)至國文系，竟憑借小時候打下的基礎(chǔ)，輕松勝任，成為優(yōu)等生。此后，他考入了燕京大學研究院，學習中國古代繪畫。

　　不過，王世襄玩性依然不改，他本有機會被學校選派到哈佛大學留學，但校長堅決不同意，因為覺得王世襄是“未知數(shù)”，弄不好會有辱國風。

　　曾被故宮開除

　　1939年春，最疼愛他的母親過世，時世也愈發(fā)艱難，這位紈绔子弟好像一下長大了。王世襄開始立志苦讀，畢業(yè)論文是煌煌巨著《中國畫論研究》。

　　當時，北平已經(jīng)淪陷于日寇之手。王世襄輾轉(zhuǎn)跋涉，來到四川李莊——中研院所在地。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將王世襄推薦給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

　　據(jù)王世襄回憶，傅斯年上來就問：“你是哪里畢業(yè)的？”

　　王世襄回答：“燕京大學?！?br/>
　　傅斯年說：“燕京畢業(yè)的不配到我們這里來?！庇腥朔Q，當時傅斯年看不慣王世襄身上的“紈绔之氣”。

　　抗戰(zhàn)勝利之后，王世襄回到北平，清查戰(zhàn)亂中損失的故宮文物。當時，許多外國文物販子在中國爭搶文物，伺機運送出境。王世襄宴請眾多知名的古玩商，請他們提供線索。

　　一次，王世襄得知河南某地出土的青銅器多被德國人楊寧史強行買去。他通過父親的友人，找到當時的外交部長宋子文，詳陳原委，終于沒收了楊寧史擁有的 青銅器240件，包括價值連城的“宴樂漁獵攻戰(zhàn)銅壺”、“商饕餮紋大鉞”。此外，王世襄東渡日本追索被掠國寶，將存放在東京上野公園內(nèi)107箱善本書押運 回國，完璧歸趙。

　　1945年9月到1946年10月，王世襄為國家追回文物共6批，總數(shù)有兩三千件之多。加上從日本追回的107箱善本書，數(shù)量當以萬計。這是讓王世襄最自豪的人生往事，沒承想，后來卻成了他“貪污”的罪證。

　　在1952年開始的“三反”運動中，王世襄與馬衡院長和朱家溍先生被列為重點審查對象。他先是被關(guān)在故宮東岳廟，然后又關(guān)到公安局看守所，審查進行了一年多，最后證明了他的清白無辜。

　　王世襄在關(guān)押期間得了肺病，“取保釋放”后，故宮卻開除了他的公職。后來他進了民族音樂研究所，1954年，故宮想調(diào)回王世襄，被拒絕。

　　不受節(jié)令限制的常年癖好是玩鴿子

　　故宮開除了王世襄，使故宮失去了一位學貫中西、精力充沛、業(yè)務(wù)嫻熟、甘愿奉獻的領(lǐng)軍人物；故宮開除了王世襄，卻給中國、給世界逼出一位獨一無二、百科全書式的民俗文物、文博大家。

　　王世襄一生都在收集玩物。

　　他回憶解放初期收文物的情景?！拔艺炫粋€車，車后邊有一個大架子。大桌子、椅子我都騎車子載回來。全北京城我到處跑，春節(jié)我還跑到京東寶坻縣。 大年三十晚上，在小店里睡覺。小店里很冷，沒有火。我拿兩只鞋，鞋底對鞋底一扣，放到炕沿上當枕頭。只有這樣，才能買到極便宜的物件?！?br/>
　　當時很多文物都沒人要，極為便宜，這給王世襄提供了優(yōu)勢。遇到貴的文物，他就用母親留下的首飾換。

　　至今，他收集文物的很多段子還廣為流傳。收藏家馬未都曾回憶，王世襄有一張黃花梨方桌，購于北京通縣，價格僅5元，舍不得運輸費，自己一手扶車把，一手扶桌腿，將桌扣在背上，騎車運回家，因此獲“窮王”美稱。

　　“文革”前，王世襄去黃山考察，挖到兩棵松樹，將它們從黃山運回北京，他買了兩張火車票放兩棵樹，自己一路站著回到北京。

　　晚年時，王世襄曾自嘲：“我自幼及壯，從小學到大學，始終是玩物喪志，業(yè)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懷鳴蟲，挈鷹逐兔……皆樂之不疲。而養(yǎng)鴿飛放，更是不受節(jié)令限制的常年癖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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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藏家說

　　我很堅強，蒸不熟、煮不爛，我就是我。我有一定之規(guī)，一不自尋短見，二不鋌而走險，全力著書立說，做對祖國文化有益的工作。我按照我的道路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應(yīng)該得到公正的認識，我能做到，這就是我的勝利。

　　——王世襄

　　軼事

　　“學人中真正精于烹調(diào)的， 當推北京王世襄”

　　王世襄對于烹飪，曾坦白自陳 “我是走到哪里都喜歡找地方做飯的”。

　　除了在家做，上學做研究生的時候會借飯館的勺顛兩個爆火的菜，在國外逗留的時候借學長家的廚房做，出差的時候借飯鋪 老板的灶臺做，下放干校改造的時候借老鄉(xiāng)家的鍋做。真是走到哪做到哪，就算借鍋借灶也要一施身手，非真愛不能如此。

　　見識過他手藝的人稱他是“烹調(diào)圣手”； 汪曾祺則寫道：“學人中真正精于烹調(diào)的，據(jù)我所知，當推北京王世襄?！?br/>
　　“高手在民間”，這句話王先生大概格外認同。玩蛐蛐的時候他把民間的高手請到王家花園與其同吃同住，朝夕請教。學廚也不例外，家里的高廚，飯店的大廚，親 友家辦事請來的廚師，都是他學習的對象，他說寧可少吃兩口菜也要上廚房轉(zhuǎn)轉(zhuǎn)，和掌勺的師傅們寒暄幾句，再請教技藝。

　　由此他交下了不少廚師朋友，以至于后來 在這些廚師主灶的飯館里，王世襄去吃飯或請客，他可以自己上灶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