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刻意在關注社會 文化重建還需一代人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1-06-14]
馬未都:一個碗改變不了一個社會
“真正精彩的話都被前人說盡了,我們說不出來什么?!辈稍L的短暫間歇,馬未都東張西望,隨口感慨著。
“百家講壇”上的節(jié)目余溫仍在,《醉文明》又將出版,但此時此刻的馬未都,看上去顯得異常孤單。
這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們正遭遇著一個“全民淘寶”的時代,傳承千年的文明突然變成了一個個可以投機的瓷盤瓷碗,人們涌動其間,發(fā)財夢、淘寶夢、撿漏夢、一夜致富夢……披著文明的外衣,物欲竟如此不加掩飾,如此赤裸裸。
然而,我們傳承千年的道統(tǒng)呢?我們文明的底線呢?當讀書人也失去了“四面江山來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的使命感,當一切價值只能靠價格標簽來印證時,我們是否應警醒?
從去年到今年,馬未都的博客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文物圈那點事,他經(jīng)常發(fā)表社會評論。這,是否意味著一種轉型?而作為公共知識分子的馬未都,他看到的又將是什么?
只抱怨無法進步
北京晨報:在當下的出版中,“歷史熱”持續(xù)升溫,但都是“歷史故事熱”,像《醉文明》這樣專注物質文明史的創(chuàng)作寥寥無幾,這是為什么?
馬未都:對物質文明史不重視是近100多年的事,即從太平天國運動到“文革”,我們將落后挨打的責任一股腦推到傳統(tǒng)文化頭上,對它持徹底批判、絞殺的態(tài)度,今天看來,很多大師、偉人都說過一些過激的話。其實,忽略物質文明,過度強調精神,這并不是我們的傳統(tǒng),宋代陸游的《老學庵筆記》關注的不就是物質文明嗎?文震亨的《長物志》,每個物件怎么擺都有規(guī)矩,這活得多講究?所以我說今天許多人連好壞與雅俗都還沒弄明白,搞得城市千人一面,到處只有高樓大廈。從文化的角度看,這一百多年是恥辱。
北京晨報:為什么要把落后的責任算到文化的頭上呢?
馬未都:因為缺乏擔當,遇到事,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埋怨,總想把自己的責任怨出去,生活中也如此,出了事怨單位、怨別人、怨環(huán)境、怨文化,很少自責和自我檢討,實在怨不出去,就回避,干脆不提了。就像故宮錦旗上寫個錯字,你改了不就行了嗎?這么簡單的事,偏要狡辯,有了這樣的民族心態(tài),我們很難進步。
當代文化上去了下不來
北京晨報:文化成了落后的替罪羊,結果如何?
馬未都:破壞文化體系容易,但建設出新的了嗎?要我看,今天人們真正感到親切和依賴的,還是傳統(tǒng)文化,這些殘存的體系依然在支撐著我們?,F(xiàn)代文化能帶來一時快感,比如好萊塢大片,但看完就忘了,可你小時候讀的兩句唐詩,卻能記一輩子。
北京晨報:傳統(tǒng)文化擁有巨大的感染力,為什么當代文化卻做不到?
馬未都:文化分四個層次,即艷俗、含蓄、矯情、病態(tài),世俗可以理解的美基本都是艷俗的,這未必壞,唐詩、宋詞當年也是通俗之美。文化就像金字塔,越往上接受的人就越少,但中國文化獨特性在于到了巔峰,反而釋放了出來,反而所有人都能接受了。比如金魚、盆景、宮廷犬乃至纏足等,都是病態(tài)美,卻都普及了。這種情況,今天文化做不到,它們都積聚在矯情的層面,釋放不出來,成了小眾的玩具。
不鼓勵也不打擊全民淘寶
北京晨報:傳統(tǒng)文化正日益被物化,如何評估它的利弊?
馬未都:欣賞文化需較高的判斷水準和知識積累,不能要求公眾都達到,而價格能給普通人帶來更直接的感受,我總說,外國人肯出天價買我們的文物,是對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 2005年,一個20多斤的元青花賣了2.3億,當時合2噸黃金,這自然會引發(fā)人們思考:為什么它這么值錢?它的價值從何而來?這有利于文化的傳播。
北京晨報:出現(xiàn)了“全民淘寶”的情況,是否應引起我們的警惕?
馬未都:對“全民淘寶”不要盲目鼓勵,但也不要打擊,不然人家該說了,許你發(fā)財不許我發(fā)財?我有一個朋友,買了幅畫,告訴我畫家的名字,我想來想去,從沒聽說過,一見東西才知道,三個字兒他說錯了兩個,可居然是真跡。賺了錢,他下回就不會再說錯了,還會到處去顯擺,有了資金投入,就也會有學習的投入。對公眾來說,這是樂趣,不應剝奪。一個碗是改變不了社會的,但文化能提升一個民族的品質,會潛移默化地產(chǎn)生影響。
一個人的缺陷也是長處
北京晨報:“文物熱”讓您成了名人,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馬未都:個人成長能與國家騰飛的節(jié)奏相吻合是一種幸福,反省一下的話,就是人的所有長處可能就是短處,長處是短處積累而成。我11歲時“文革”開始,沒能系統(tǒng)讀書,11歲至21歲基本是荒廢的,但讀書不系統(tǒng)也給我?guī)韮?yōu)勢,就是沒有框架,不受限制。我第二次下鄉(xiāng)時18歲,管146個知青,今天18歲的孩子就沒有我那時堅強,心智不成熟,那時社會貧窮,所以很早就要肩負起社會責任。
北京晨報:您回城后做什么了?
馬未都:回來進工廠當銑工,學徒三年,第一年工資16元,第二年18元,第三年20多元,三年下來才掙600多元,擱今天誰干???可銑工需邏輯思維,同樣的材料、同樣的零件,出來的東西就不一樣,文化程度低,只能反復琢磨,發(fā)揮才智,這三年對我是一個重要的訓練,所以說,只要用心,人生是不會荒廢的。
我不是大器晚成
北京晨報:您后來進了出版社?
馬未都:是,當時我的一篇小說在《中國青年報》上意外發(fā)表,其實寫的時候也沒想過改變命運。大家說我大器晚成,其實不對,我20多歲時已經(jīng)紅了,當時報紙影響力非常大,《中國青年報》發(fā)行500多萬份,就四塊版,我的小說占一塊版。那時傳閱率也高,我們車間100多人,就一份報紙,這個人看完再傳給另一個人,中間就沒停過。我估算,讀過我小說的人不下五千萬,后來就被招進了出版社。
北京晨報:您為什么又轉到文物圈了呢?
馬未都:寫小說不賺錢,大家就組織了起來寫劇本,確實賺了很多錢,大概有幾百萬,但錢對我的誘惑有限。王中軍和我開玩笑說,我們用劇本賺錢時,他還在紐約端盤子呢。今天人不提理想了,但我們那時還是按理想來生活的。我覺得文物深奧、醇厚,就像抽雪茄的人不再抽煙了一樣,感覺后者味太淡。小說沒想好也能寫,可以拐彎兒,可文物的文章沒法拐彎,必須想明白,所以我就進了文物圈。
北京晨報:今后會不會再出個馬未都呢?
馬未都:不可能,因為歷史不給你機會了,所有成功只有道理,但沒有方法,所以無法復制,就像黑格爾說的那樣,我們從歷史中所能得到的全部教訓,就是沒有教訓(編者注:此處引用非黑格爾原意)。
刻意在關注社會
北京晨報:從去年到今年,您博客中關注社會生活的內容增多了,這是不自覺的呢,還是刻意的?
馬未都:是刻意的,別人聽多少不知道,但先說出來,否則就沒人去說了。今天我們感到很慶幸,中國文化幾千年沒有中斷,為什么?因為我們基因好,雖是封建社會,但有一個獨特的架構,鼓勵人說話,所以文化精英能積極地發(fā)表見解。
北京晨報:但現(xiàn)代人似乎更關注底線和制度保證。
馬未都:中國和美國文化是不同的。美國文化多元,需要靠法制精神捏合起來,而我們則不同,漢代法制也相對完善,但實踐中卻使不上勁。我小時候,屋里多了樣東西,家里這關就過不去,從家、家族、宗族到村社,有了這一層層約束,用不著法制,所以法制精神就不那么強,如果高墻有用,何必拉鐵絲網(wǎng)呢?鐵絲網(wǎng)有用,干嗎用電網(wǎng)呢?今天大家說底線,其實底線這東西,一提就沒了,過去誰說過底線?有了底線,就會不斷有“聰明人”出來,以越過它但又不越過很遠為樂。今天老百姓重視制度保證,我認為更多是希望權力能自律,在能夠自律的時期,也沒人談制度的話題。
文化重建還需一代人
北京晨報:令人灰心的是,今天有太多的讀書人選擇了墮落,從“含淚”到“做鬼也幸?!?,這是不是文化潰敗的表征呢?
馬未都:我們說恢復傳統(tǒng)文化,是相對于歷史上最佳狀態(tài)而言的,但傳統(tǒng)文化也不總在高峰期,歷史上知識分子一次次墮落。在講傳統(tǒng)文化時,我有時內心會很激動,原來我們曾有過這么好的時代,如此真誠。今天也有真誠的東西,但形態(tài)不真誠,今天這個不能吃,明天那個不能吃,這怎么可能真誠呢?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與皇帝的開明息息相關,以雍正為例,今天帶博士生大概沒問題,自己造詣深,又有權力,文化就能發(fā)展,否則只能是建設性地傷害。
北京晨報:在今天商業(yè)化的剝蝕下,傳統(tǒng)文化是否還有明天,是不是有斷根的危險?
馬未都:物極必反,水到渠成,對傳統(tǒng)文化傷害到極致了,便一定會有大師站出來。今天文化缺失是肯定的,因為破壞時間太長,真覺得它有價值的人不多,但我相信再有一代人,很多事就會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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