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收藏是一種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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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2]
馬未都挺懷念過去的時光,那時文物價格低,真品多,很少偽造,因為偽造的成本更高?,F(xiàn)在觀復(fù)博物館中的藏品,絕大部分是在1995年以前買來的……
馬未都并非坐擁萬貫家產(chǎn)后才玩起“成人的游戲”,而是憑每月菲薄的薪資超前切入,最終成為京城一大玩家。他的成功,見證了30年來中國民間收藏的勃興與發(fā)展,并且給上千萬收藏愛好者提供了夢幻一般的鮮活樣本。
自學(xué)成才的“文盲”
上世紀80年代初,馬未都在《青年文學(xué)》里當編輯,自己也寫過小說、報告文學(xué)。在這之前他在一家工廠當工人,他老說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在雜志社填干部履歷表時,總愛在文化程度這一欄上填“文盲”兩字。這是自嘲,也有點較勁的成分。為什么呢,他中學(xué)沒畢業(yè)就隨父母去了干校,后來又插隊,然后就當工人,那不就等于是文盲嗎?但這份簡歷的背后,很豪邁地寫著四個字:自學(xué)成才。
馬未都從小愛看書,特別是歷史書,最愛看。懂得歷史后,順便對記錄歷史的器物也產(chǎn)生了興趣。
他開始收藏的時候,正是中國藝術(shù)最不值錢的動亂時期,破四舊啊,大家看到老一輩傳下來的東西就犯怵,怕一不留神被扣上一頂大帽子。不過在民間,市場經(jīng)濟的苗子總要頑強地躥出來,形勢稍有緩和后,離北京不遠的天津就冒出一個自發(fā)形成的古玩市場。他在北京上班,一有空就往那里跑。那時全國人民的收入都不高,每月才40多元錢。不過當時東西也便宜,年輕的工人階級成員馬未都,就把抽煙的錢省下來買“四舊”。
鈞瓷掛屏,小偷不要
上世紀70年代末,大概是出于發(fā)展外貿(mào)的考慮,國家恢復(fù)向民間收購古玩舊貨了。在北京國營文物商店收購點,每天早晨沒開門,外地農(nóng)民已經(jīng)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老瓷器在那里等著,隊伍足足有一里長。當時一個清初的青花大瓶,收購價才10塊錢。收購是限量的,價格特低,不分好壞,10塊錢一個。
馬未都的第一件藏品是在1982年花1600元買的四扇屏,也稱鈞瓷掛屏。當時他剛成家,積了一點錢,看到這件東西后,繃不住了,就將準備買彩電的錢,買了這件寶貝。馬未都說:“那東西原來也不是賣給我的,已經(jīng)賣了外國人,標價是2000元外匯券。那家店就在王府井一帶。后來那東西不讓出境,外國人買了也沒用。我趕緊要下了,但沒外匯券,就折合成人民幣,打了八折,1600元抱回家了。這件東西對我后來的影響很大,它既是瓷器,又是家具?!?br/>
后來馬未都的家被小偷光顧了一回,他聞訊后吃了一驚,趕緊跑回家。一看,四掛屏還在,心里就踏實了。掛屏就擺在電視機邊上,小偷把它挪到一邊,偷走了電視機和音響,他認為這些家電比較值錢。
俗話說,“家有萬貫,不如鈞瓷一片”,而馬未都收藏的是四扇屏,每片至少鑲嵌四片鈞瓷,現(xiàn)在少說也要十多萬吧?,F(xiàn)在這件掛屏陳列在觀復(fù)博物館家具館內(nèi)。 當然,剛涉足此道時的馬未都完全是憑興趣。錢也不多,不可能有計劃地收藏。看中了買一件,純粹玩玩。在北京,就他那個圈子里,玩收藏時間比較長、藏品品質(zhì)比較高的人,基本上是出于自身愛好,很少考慮藏品的經(jīng)濟價值,也不受市場起伏的影響。主要是感情起主導(dǎo)作用,并不指望它天天升值。
官窯瓷器,十元一個
馬未都最愛跟人說他在文物商店里挑官窯瓷器的經(jīng)歷:“當時在國營文物商店內(nèi)銷部買老瓷器,清三代的碗,非常精美,一摞摞擱地上,任我挑,10元錢一個,現(xiàn)在這樣的碗在拍賣會怎么也要三五萬吧?!?br/>
他還記得,北京南郊有個姓張的老頭,專門收農(nóng)民從鄉(xiāng)下背來的各種瓷器,塊兒八毛地收進來,加點錢出手。慢慢地,南郊這一帶就成了北京老瓷器的集散點,他就成了倒爺?shù)念^。收藏愛好者都奔那里去覓寶。張老頭嫌人多眼雜,就訂了規(guī)矩:上午收進,下午賣出。他還在門板上貼了一張紙條:“現(xiàn)在流行肝炎,請大家不要久留?!?br/>
馬未都在他那里買了不少東西。
一個雍正的民窯盤子,直徑一尺,才幾十元。一把唐代的越窯執(zhí)壺,100元,現(xiàn)在唐越窯執(zhí)壺沒1萬元根本別談。他有一個朋友,買了一張黃花梨桌子,才幾十元!他是沒錢買新家具,無奈之下才選擇舊貨的,現(xiàn)在這張桌子少說也得幾十萬。
到了1988年,馬未都的收藏初具規(guī)模了,算個爺們了。
他又玩開了古典家具。收藏古典家具有一個麻煩,特費地,需要有足夠的場地擱放。那時候北京還到處是四合院,七八戶人家擠作一團,誰家都不寬敞,家具抱回來得有地方供它。馬未都收藏家具首先就遇到這個難題,也沒想到租個倉庫存著,更沒想到日后要建個博物館。所以他一開始收家具不可能很多,純粹是為了實用。他結(jié)婚那會,家里全是老家具。既可用,又可欣賞,這是收藏家具的好處。
好東西在鄉(xiāng)下
買老瓷器可以上文物商店挑去,那么買老家具呢?當初好像還沒有像樣的專賣店,只能往農(nóng)村里跑。
休息天,馬未都跟幾個同好坐車到鄉(xiāng)下去轉(zhuǎn)悠,還帶著圖書資料什么的,一進村就找村長。家具有個特點,它不像瓷器,藏起來比較容易。家具是明擺著用的,誰家家里有,別人都看見,而中國農(nóng)村有個習(xí)慣,就是喜歡串門。
馬未都他們把照片給村長看,村長馬上就說,這個誰誰家里有,我?guī)銈內(nèi)?。一進門,果然擺在屋里。談價錢,成交。當時破家具不值幾個錢,農(nóng)民都向往并且模仿城市里的生活,一直希望將祖上傳下來的破家具換成城市里那種光鮮的組合式家具。這種“城市化”的向往給了馬未都機會。
但是,事情并不那么容易。人對家具是有感情的,老家具有生活的印記,日子長了就跟家里的成員一樣,舍不得離開它。
有一次,馬未都在一戶農(nóng)民家里看到一對明代的柜子,式樣古樸,品相也不差。但家里最年長的爺爺,是個倔老頭,不賣,怎么也說不通。
跟馬未都一起去的朋友是個古典家具商人,他有心眼,記下地址:某某縣某某村,村口大樹下某某家,回北京后寫信給他的鄰居,里面再夾了一封寫著自己家里地址的信,說一旦那老頭死了,就把那封信寄出,到時候我再來,給你100元錢。后來他真收到信了:老人死了。馬未都和他立馬趕到鄉(xiāng)下,從老人后代手里把那對柜子買了回來。
當時沒有手機,老百姓家里也沒電話,通訊遠不如現(xiàn)在快捷。通訊方便后,好東西也難找了,誰都像偵探那樣四處打聽,一有貨,立馬開車去了。
當時他們跑農(nóng)村是很辛苦的。有一回,有朋友告訴馬未都,說某地有一件老家具,一起去看看。當時還沒有轎車,坐吉普,路也不好,一路顛簸,開出去1小時,馬未都問在什么地方?朋友說就在不遠。3小時了,他問到了沒有?朋友說,已經(jīng)剩下一半路了。這時你再想回去,也得3小時。得,繼續(xù)趕路吧。又過了3小時,朋友這才說實話,這下真的只剩一半路了。十幾小時路程,顛得馬未都骨頭都散架了。到那里一看,什么都不是,原道返回。
這樣的事他碰得多了。所以他對后輩的告誡是:搞收藏就要吃得起苦,餐風(fēng)宿露,節(jié)衣縮食。一開始別指望人家扛著好東西上門來找你,你得自己找。
李翰祥的最后托付
因為寶貝總與玩家躲貓貓,所以玩收藏的人都相信緣分。對此馬未都也深信不疑。
1998年的某一天,香港電影導(dǎo)演李翰祥突然打電話給他:“我找你好長時間了,我的那些老家具想不要了,你幫我處理了吧。”
那天下午馬未都正好有事,雙方就約在下午4點以后見面。但因為種種原因,李翰祥到的時候是半夜12點多了。李導(dǎo)給了他一份清單,上面羅列了十幾件有年份的硬木家具,還標了價錢。馬未都掃了一眼就說:“行,那咱們談?wù)剝r錢吧?!?br/>
但當時李翰祥好像很急,很快就走了。馬未都想,反正接下來有時間談價,下家總要還掉一點的,這是古玩界的規(guī)矩。
誰知,第二天晚報就登出消息:李翰祥猝死。
馬未都捧著報紙覺得不可思議:哪個李翰祥?是不是還有一個李翰祥?
真實情況是,李翰祥與馬未都見了面后,就直奔拍攝場地,到那兒拍了一個鏡頭就猝死了。
馬未都說:“他好像有預(yù)感,把十幾件家具全交給我了。后來,他兒子找我,說既然父親生前把這些東西都托付給你了,那么這些東西跟你就有緣了。我想這就是緣分吧。我也沒法還價了,照單全收,幾十萬美元是分幾次付清的?!?br/>
在馬未都的博物館里陳列著一張清代康熙紫檀螭龍三彎腿大畫桌,就是李翰祥轉(zhuǎn)讓給他的,料很足,工又很精,包漿很亮,十足的宮廷氣派。按照現(xiàn)在的估值,起碼也得四五千萬。
馬未都若有所思地對我說:它見證了一段人生經(jīng)歷,太離奇,也太有啟示性了。
家具收藏的三本好書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般有兩個支流:宮廷、文人一路,另一路是民間。但民間藝術(shù)更為活潑,更有生氣,它是文化人的靈感源泉。不過文人的參與,對提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起到了引導(dǎo)作用的。
馬未都說,在古典家具收藏熱中,文化人重新發(fā)現(xiàn)了古典家具的藝術(shù)價值,這個文化人也包括外國人。
他很推崇三本書。一本是德國人古斯塔夫·艾克的《中國花梨家具圖考》,將中國古典家具介紹給世界,引起轟動,不少外國人就是在這本書的引導(dǎo)下來中國尋找古典家具的,它帶動了全球性的中國古典家具研究熱。
第二本書是安思遠在1971年寫的《中國古典家具》。安是美國人,被西方世界稱為“中國古董教父”,就是把《淳化閣帖》賣給上海博物館的那位。但這本書沒譯成中文。另一本是中國人寫的,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賞》,應(yīng)該是第三個里程碑,它的價值現(xiàn)在還在不斷被證明。
“上世紀80年代,有一次我跟王世襄先生到農(nóng)村尋找家具,看到一個山西的農(nóng)民,在炕上放著這本書,看樣子已經(jīng)攻讀了很長時間。當時這本書初版要100多元錢,我想也是整個村里最貴的一本書吧。一個農(nóng)民,肯花這筆錢買這本書,就是為了了解家具的文化、經(jīng)濟價值和它的投資空間,他準備出手了。”
現(xiàn)在,中國人自己收藏古典家具的壓力來自國外。馬未都感嘆:“國外人跟您爭好東西啊,您的經(jīng)濟實力不如人家,好東西就流到國外去了。”
為人鑒寶,全程錄像
中央電視臺曾經(jīng)播放過一個節(jié)目,地點是觀復(fù)古典藝術(shù)博物館,馬未都正在為收藏愛好者做鑒定。每人限3件,每天接待人次數(shù)百,而且是收費的……
馬未都理直氣壯地說:“我付出勞動,就應(yīng)該收費。再說免費不一定是對文化的尊重,而收費一定是對文化的尊重。你應(yīng)該知道,一天數(shù)百人,抱著可能花大價錢買來的東西排隊,等我下結(jié)論,有些人還是坐飛機從大老遠的城市專程來北京的,每個人都想在這里得到最后的解釋。就像看病,他在別的醫(yī)院看過了,病是明擺著的,就是不死心,一定要到北京最好的醫(yī)院,請最權(quán)威的醫(yī)生看了才算數(shù)。所以在他們面前我說話都得小心,否則他就要激動啊,特別是涉及到債務(wù)什么的,弄幾件假貨在手里,跳樓都有可能。我這里與收藏愛好者面對面,旁邊架一臺攝像機,全程錄像,萬一他激動了,跳起來碰壞了東西就不好說了?!?br/>
筆者問:“通過做鑒定,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題?”
一陣哈哈大笑之后,馬未都說:“大部分持寶人都能面對鐵一般的事實,不回避個人的想法,喜怒形之于色。想發(fā)財就是想發(fā)財,想弄明白就是想弄明白,完全是病人進醫(yī)院的心態(tài),任憑醫(yī)生處置。但也有少數(shù)人不諳此道,以為編造一段謊言就可以弄假成真。這在我看來有些可笑,尤其對病入膏肓者,我只能客客氣氣,不愿意當面揭穿,為的是回避難堪。經(jīng)常碰到一些持寶人信誓旦旦說他的寶貝來源明確,必真無疑。那么我只能跟他打個比喻:你身邊碰不見一兩個癌癥患者,可我這是腫瘤醫(yī)院,來就診的十有八九都難逃厄運。”
不提錢,一提錢就俗了
馬未都是從周圍人都沒有多少收藏意識的時候開始收藏的。20多年,他不但積累了可觀的藏品,也積累了可觀的財富。面對收藏家,一般人總想知道他從多少資金起步,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多少財富。當我試圖求證,按胡潤富豪榜及中國坊間的評判標尺,馬未都的身價有幾位數(shù)時,他笑笑回答:
“不提錢,一提錢就俗了。咱們就談收藏?!?br/>
馬未都語錄
深度出自廣度,水最深的地方一定在大海中,不會在江河湖泊之中。
漢字的表現(xiàn)力堪稱世界之最,數(shù)據(jù)表明,在聯(lián)合國七種語言法律文本中,中文永遠是最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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