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蝕莫高窟
莫高窟 資料圖片
莫高窟塑像 資料圖片
2009年11月,敦煌莫高窟,絕大多數(shù)洞窟門緊鎖。千年的壁畫,甚至經受不起飄落的粉塵重量。
在打開的洞窟,翻飛的粉塵隨氣流涌入。如果用足夠專業(yè)的儀器觀察,會發(fā)現(xiàn)其中83%是一些0.05~0.005mm大小的棱角狀、次棱角狀的堅硬石英、長石。
這些微小顆粒既能對壁畫、塑像進行打磨,又能侵入壁畫和塑像顏料的空隙。敦煌研究院的保護人員張國彬說,這不僅嚴重影響了藝術效果,而且使壁畫產生龜裂。
莫高窟的年降塵量可達365.4t/Km2。不斷沉積的粉塵,會逐漸向外擠壓壁畫的顏料層或白粉層,使之脫落。這是莫高窟壁畫殘破不堪的自然原因之一。有大佛的顏料僅剩下鼻子下的一塊。
11月17日下午,大雪后的莫高窟冷冷清清,只有兩撥游人裹著衣服在洞窟間穿梭,不遠萬里而來的信徒,邊走邊作揖,并向功德箱投下錢幣,也有僅為旅游而來的客人,嬉笑怒罵,卻難免遇到虔誠信徒責難的眼神。
大多時候人們只有在高大的玻璃后面感受古人氣息。為讓更多的后來者有幸欣賞到絲綢之路藝術的輝煌,今人只有忍住指尖突生的沖動—觸摸壁畫是嚴格禁止的,還有煙火、光線等都會對壁畫造成破壞—世界藝術寶庫莫高窟如同即將墜落的瓷器,脆弱異常。因此,盡管莫高窟擁有洞窟735個、壁畫4.5萬平方米、彩塑2400多身,目前對游人開放的僅有二三十個洞窟。
莫高窟東臨三危山,西接鳴沙山(屬庫姆塔格沙漠),周圍都在沙漠的懷抱中,屬于極端干旱的內陸荒漠地帶。站在窟頂,從東往西走去,可以明顯看到布滿礫石的礫質戈壁帶,然后是沙子和礫石共存的沙礫質戈壁帶;再往西行,是平坦沙地,流沙侵襲、覆蓋在沙礫質戈壁。更西邊則是高達60—170米的茫茫沙山。
五代時期的清沙功德碑上,就有風沙已危及洞窟安全的記載。
100年前,王道士和他的徒弟在清除積沙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藏經洞,隨后的浩劫使敦煌名揚世界。王道士將5萬件文物中的4萬件出售給外國人,被后人釘在了莫高窟對面的恥辱碑上,至今仍被風吹雨打和世人唾罵。然而,他用得來的錢修繕了莫高窟,清理了積沙,維修了破舊的門,今天人們看到的鮮活壁畫有他的一份功勞。
莫高窟建在大泉河沖刷形成的河谷左岸崖體上,崖體上面是一層沙子形成的砂巖,易被風蝕,中下部為砂礫巖。據(jù)專家所做風洞實驗,在挾沙風條件下,砂巖(層)被風蝕的可能性是礫巖的4倍。
莫高窟地區(qū)大風和沙塵暴日數(shù)分別占全年的48%、47.5%??耧L漫卷飛沙,如刀的風沙將砂巖層隨意切割,許多洞窟前室、外露壁畫被沙割、沙打、磨蝕和掏蝕。如今在莫高窟看到的是近期加固過的崖體,人工的水泥沙礫將大部分洞窟表面重新裹上了厚厚一層。但在被強風剝離的上層砂巖,洞窟上部早已形成危巖,再加沙流的磨蝕使不少窟區(qū)、窟頂遺址殘敗不堪,難逃“薄頂”之災,甚至有些上層洞窟已露天。難知有多少窟消失在1600年的自然演變中。
11月6日近中午,風卷著細沙、枯草在莫高窟對面的墓地來回飛舞,這是莫高窟最常見的偏西風,也是造成莫高窟洞前積沙的主害風。
“從西邊吹來的沙,在一場東風之后被刮得干干凈凈,從東邊吹來的沙同樣也會被西風清理?!倍鼗脱芯吭贺撠煴诋嫳Wo工作的老專家李云鶴吃驚地發(fā)現(xiàn),以前是西南風多,積沙多,現(xiàn)在東北風和西南風幾乎同樣多,來來回回將沙搬來搬去。但事實上,風很難將吹來的沙完全刮走,莫高窟負責衛(wèi)生的工人幾乎每天都要打掃。
據(jù)上世紀80年代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莫高窟每年要清除窟前積沙約3000m3。嚴重積沙會造成對窟頂?shù)膲毫?,增大窟頂?shù)娘査?,導致窟頂崖體積水;低層窟內的積沙又阻礙了水分的快速蒸發(fā),過多水份會引起壁畫發(fā)霉、酥堿、起甲等。
“莫高窟終究是要消失的!”李云鶴說這話時略顯失落,他站在莫高窟對面的幾十座墓碑前,說這些都是他的老領導和老同事。“當年常書鴻先生(敦煌學專家,第一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說我們這些人死了就埋在這里,看著莫高窟?!?br/>
人工治沙
站在窟頂,人工治沙工程一覽無余。
1944年,敦煌藝術研究所(1950年更名為敦煌文物研究所)成立,清理積沙成了常書鴻等人每年必做的功課。防治風沙的試驗工作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以修筑擋沙墻、壓碎石等為主的小規(guī)模防沙試驗,短時間內起到了一定效果,但后來相繼失效。
一個A字型的尼龍網柵欄防沙最是奇特,南側長800米,北側長1024米。這是1989-1990年,敦煌研究院與中科院蘭州沙漠研究所合作,在美國Getty 基金會的支持和Getty 保護所的直接參與下,對莫高窟地區(qū)風沙活動規(guī)律及強度進行專題研究時所做的防沙系統(tǒng)。這是對莫高窟展開的一次大型保護,同時還對斷崖進行了化學固沙—對第460窟窟頂周圍風蝕嚴重的崖面做了加固,并在鳴沙山邊緣引進滴灌技術進行生物固沙試驗。后來,又對木橋廊窟區(qū)段的部分崖面進行了滲透加固。
在天然植被覆蓋率不到2%的莫高窟地區(qū),根據(jù)敦煌研究院前幾年的觀測,只有當風速大于11m/s時,才會出現(xiàn)鳴沙山巨大沙源的搬運。危害石窟的積沙主要來自砂礫質戈壁段的就地起沙。張國彬告訴記者,尼龍網柵欄防護體系,使洞窟前的積沙減少了70%-80%。
從A字型沙障往西,有兩條高度約為1.5米的人工防沙林帶,走向為西南—南北,長近2公里。觀測情況顯示,植被區(qū)風速可降低一半,兩米高程的風速相比流動沙丘和裸露的戈壁降低一半左右,過沙量為流沙區(qū)的1/20,大大減少了窟區(qū)的流沙。
在砂礫質戈壁地段,敦煌研究院和中科院等相關治理沙化機構采用就地取材的辦法進行碎石壓沙—在沙上鋪一層碎石,沙在碎石上很難沉積。
兩條林帶之西,固沙的麥草方格從2002年起就開始在沙山上鋪埋。一年前,“敦煌莫高窟保護利用工程—風沙防護工程”開工。2009年11月6日,記者在莫高窟頂看到大片的麥草方格已鋪在距離崖頂約兩三公里的周圍,鋪壓麥草方格的事已經承包給了工程隊,估計明年就會完成剩下的部分。據(jù)實測,在流沙上設置麥草方格沙障后,風速降低5%(2米高度),輸沙量減少63%。
張國彬說這樣的防沙帶基本可以控制就地起沙。但在浩瀚的庫姆塔格沙漠,沙暴鋪天蓋地而來,莫高窟兩條只有2公里長、1.5米高的防沙帶便不能起作用。
莫高窟唯一生態(tài)水源大泉河澆灌著這兩道防護林。
山下和山丘兩座蓄水池已經完工,用來澆灌周圍的人工林帶。守在水池值班室的工作人員指著旁邊的蓄水池說,明年年春,所有的蓄水池就要灌滿水。
前些年在一個叫做八公里的地方,敦煌研究院打了一口水井,供員工使用,大泉河的水現(xiàn)在全部用來灌溉約18公頃的莫高窟綠化帶。
11月6日,莫高窟前的水壩處,人工渠將水引入樹林中。11月17日,記者在莫高窟的橋上看到一股溪流從水壩處瀉了下來,穿過橋底往下游干涸的河面流去,然后完全消失在戈壁中。
“沒有大泉河就沒有莫高窟!”蘭州大學張明泉教授說。據(jù)記者了解,關于莫高窟水量存在著爭議,有人認為水量未變,有人認為它減少了許多。
大泉河的流量到底有沒有減少?11月19日,本報記者在老君堂道觀于嗣庚道長的領路下,穿越三危山進入大泉河的上游。
三危山道士
11月中旬的兩場雪過后,大泉河河道中鋪滿了白雪,皚皚白雪下或是薄冰、或是泥沙、或是潛流。陰冷的無人戈壁、難以在近期消融的冰雪,使沿大泉河河道進入上游路途艱難。兩次半途而廢后,11月18日,在于嗣庚道長的建議下,我們決定從三危山內部的老君堂穿越三危山,越過戈壁、前往大泉河上游。
2009年11月19日一大早,43歲的于嗣庚帶著36歲的徒弟任德寧,開著尼桑車在前面帶路,一行兩輛車往三危山深處的老君堂行去。在一個半山的宿舍里,于嗣庚的師妹給我們準備了早餐—西紅柿掛面,還煮了十幾顆雞蛋讓我們路上吃。
這里已經沒有手機信號。隨后我們又往群山深處駕車行了十多分鐘,已經到了路的盡頭,開始步行上山。三危山陡峭難行,通往老君堂的路需要手足并用。到達山頂也就到達了老君堂,于嗣庚的另外一個徒弟王法通還窩在床上。
我們選擇的路線是老君堂的道士解放前在條胡子挖藥材所走的路線。上次去還是4年前,王法通在回程路上走不動,其他幾位師兄弟回到老君堂等了半夜,最后一群人沿路返回尋找,才找到已經迷路的王法通。這次,王法通雖然心有余悸,但還是爽快地答應同行—看看山里有沒有藥材鎖陽。
爬到龍王廟時,29歲的司機王志仁心生懼意,退了回去。而這時的三危山,群山盡在眼底,在雪的反射下,銀光四射。
根據(jù)莫高窟壁畫故事記載,前秦建元二年(366年)前后,和尚樂僔站在大泉河河谷的懸崖上,看到三危山“在夕陽下射出萬道金光,輝煌圣潔,奇異無比”,并且顯現(xiàn)出各種佛尊的身影祥光。于是就在腳下的懸崖上鑿壁建廟,后經幾百年的建設,形成了擁有一千多洞窟的莫高窟。如今我們可以看到莫高窟洞窟里的主佛像都是面朝三危山。
在三危山沒有見到一棵樹。大塊石頭天然堆砌,陡峭難行。從老君堂再往深處,進入了無人區(qū)。大泉河就在我們右手邊十多公里處,像矛一樣切割了三危山。
各個山澗都明顯有水流過的痕跡,但據(jù)于嗣庚回憶,20年前他來到這兒之后從未見過這些山澗流過水。
如果仔細留意,就能發(fā)現(xiàn)多少年前老道士為了不在山中迷途,在各個山澗相交處立的一兩尺高的石頭。有些已經倒在其他石頭中,兩位小道士跑過去把它們豎立起來。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穿過了三危山,沿著一條不知道多少年前干涸的河道繼續(xù)行進。河道約四五米寬,很久以前也許是大泉河的支流之一,因為我們順著它走到了大泉河。莫高窟就建在大泉河沖刷的崖體上。
三危山突然變成了身后的風景,我們的前方完全變成了戈壁灘,沒足的雪灌滿了鞋,隨后消融成水,但我們仍舊能用腳感受到雪下干涸的沙礫。用手撥去戈壁上的雪,地下2厘米左右就成了干旱的沙礫。
大雪也帶給了一行人方便。茫茫戈壁沒有任何路標或物體供參考,雪無疑幫助了我們,走過的路留下了深深的足印,這方便回來的時候沿途返回。在戈壁上行進約1個多小時后,于道長在望遠鏡里看了看,說條胡子到了,比預計提前了一小時。
大泉干涸
一道薄蘆葦墻一般豎立在河道左邊,后面隆起的松軟土地上有紅柳等植被。于道長指著前方說,以前那里有幾人合抱的大樹,前幾年全部枯死。河道里一滴水都沒有,也沒有近期流過水的痕跡。我們往北行(大泉河從南向北流),于道長說大泉河從大泉這個地方以泉眼的形式泛出,然后分成兩條河,一條向北流向莫高窟,一條大體往南方向流。我們到達的地方是往南方向的河道。
于道長前幾年幾乎每年都要來一趟這里,他記得大泉是在五六年前完全干涸的,泉眼不再泛水。
我們往大泉走去,尋找大泉河新的泉眼。從條胡子最南往北約三四公里,就到了大泉河的分流處。這里完全干涸,看不出有水的痕跡。大泉就在我們眼前往西南方向2公里處,那里不再是大泉河的主要出水處,往北的分流水也不再存在。
這十年里,條胡子、大泉的生態(tài)惡化最為嚴重。于道長和隨后在下游的護林站碰到的護林員朱建民的認識是一致的。
上世紀50年代前,這里還有一座很小的廟宇,于道長的師太爺們在這里種了二三十畝地,后來一場水將所有的菜都沖走了,破“四舊”后耕地隨之荒棄。后來有生產隊在條胡子開荒,土地包產到戶后,因為距離最近的村莊也要二三十公里,也出于保護莫高窟的緣故,不再種地。
條胡子是一塊大約長五六公里、寬兩三公里的植被覆蓋地帶,它的北部成了今日大泉河的出水處。據(jù)蘭州大學張明泉教授研究,大泉河的最上游水 源地可以追溯到祁連山西段的野馬山北坡溝谷的潛流,那里有6條潛流補給位于甘肅肅北蒙古族自治縣的阿克塞盆地地下水,由南向北經過一百四戈壁灘(地名)地下徑流,在大泉、條胡子一帶以泉水的形式溢出,匯流后切穿縱布于河西走廊中部的三危山,經莫高窟前流入敦煌盆地。
我們這次調查發(fā)現(xiàn),至少在冬季,大泉河在大泉已經無水泛出,泉眼最上游在兩條河道分流處以北約一公里處,距記載的泉眼大泉往下游退了3公里左右。這和相關專家在4年前得出的大泉河水流量相對穩(wěn)定的判斷不同。
觀察到的泉眼在條胡子北段,這里蘆葦茂盛,有的達到3米多高,還有紅柳、沙棗樹等。河道里松軟難行,有一段兩三百米長的河段分布著大片的小小泉眼,在蘆葦?shù)鹊目p隙中,潺潺流出,匯流向北。
在冰面和泥中往下游行進了一個多小時后,下午2點半左右,我們終于到達敦煌研究院設在拉排的護林站。在晴朗的天氣,大卡車可以到達,但下了雪之后,沒有人敢開車來。
護林站有兩個人,62歲的康安光和他的女婿37歲的朱建民。朱建民到這里已經5年,在拉排種了兩畝菜地、養(yǎng)了40只羊。他說,以前生產隊住在這里的看田人告訴他,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段河道人是絕對無法跨越過去的,而現(xiàn)在極少有人跨越不過去的河水寬度。這再次說明了水量的減少。
據(jù)專家?guī)啄昵皽y流估算,大泉河進入敦煌盆地的出山口平均流量0.76m3/s,年徑流總量不到2.5萬m3,其中蒸發(fā)量約占總流量的24%-37%。
由于比預計多出了從條胡子到拉排的來回約10公里的路程,返程途中兩位小道士只好放棄尋找藥材的打算。
11月19日晚上七時多,零下20度左右,天空馬上要被黑暗完全遮蓋,最后一絲黃昏的光折射在被大雪覆蓋的群山上,三危山一片肅殺。一行人終于爬上了海拔近1800米的龍王廟。龍王廟所在山峰并不是三危山的最高處,但即便如此,放眼四周,群山在冰雪中安靜矗立。于嗣庚拄著棍子沉默了幾秒,才感嘆了句:“三危山也很美!”(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王鵬)
注:凡注明“中藝網”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均屬于本網站專稿,如須轉載圖片請保留“中藝網”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注明來源“中藝網”,否則本網站將依據(jù)《信息網絡傳播保護條例》維護網絡知識產權!